他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也清楚它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药。

张子霖的身体状态，无论是骨瘦如柴的胳膊，失却了起伏的臀部，亦或是那张两颊塌陷的脸，完全丧失了原本的生气和美丽而憔悴，或者已经开始近乎丑陋的五官。

无论什么，这些状态都和江厌曾经那个叫做应天的朋友如出一辙。

想到张子霖现在的处境，以及她何如沦落到今天的原因，江厌沉沉地叹了口气。

等张子霖穿好衣服从浴室中出来，外头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因为迎来了晚高峰，窗外的街道上有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可时间越是流逝，江厌心中就越是惶恐不安。

“准备走了。”江厌冲着正在用电吹风将头发吹干的张子霖说，“我们今晚必须回到峰会现场，明天我们就要行动，至少要在后天决定入围2号次行星的名单之前做点什么。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就去取压缩药丸的备份，你应该还记得把它藏在哪里。”

“这倒不用，我有带在身上。”张子霖半湿着头发将吹风筒关闭，“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我们都有同一个敌人，所以你想利用我解决伊曼。如果我能证明基因压缩药丸是我的成果，那抢走它的伊曼一定会得不偿失。”

江厌沉默了一会，“是双赢。”

他并不喜欢利用这个词，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可是你想过没有？”张子霖一面将十七只药瓶放回大衣两侧的衣兜，一面说，“即便我有备份文件，那就可以证明它是我创造出来的吗？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天阶D级，如果我把备份文件公开，那我就会被冠上‘知识泄露’的罪名。”

江厌睁大了眼睛，他并未想过这个问题，迫切想要击败的伊曼阻止秋梦凉的他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张子霖的天阶等级从B被贬降到D，她B级所享有的知识和与知识有关的记忆已经被悉数回收。

大书库的维护者不允许有人以任何理由保存天阶等级贬降之前所享有的知识。

“所以这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好处。”张子霖笑着走到江厌面前，尽管她变得憔悴不堪，但江厌仍能从她的笑容中捕捉到几缕从前的成熟风韵，“即便我为自己正名成功，我也会面临犯罪的惩处，到最后我失去的会比我得到的多得多。”

江厌沉默了，他可以用修改大书库来改变。但问题是，修改不是永久性的，它总有一天会被修复，修复之后会出现记忆落差，人们心中会浮现一个犯罪的人为什么至今能够逍遥法外的疑惑。

维护者们不可能容忍这种记忆落差的存在，所以他们会使用最惯用的手段。

抹杀，从存在意义的根源抹杀，就像他们曾抹杀掉江北一样。

只要这个人从未存在，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抹杀掉一个人对于维护者来说简单至极，他们可以依靠人们对大书库的信任随意施展拳脚。记忆是不可信的，记忆是能够被伪造的，在这个时代，记忆是最珍贵的东西，也是最廉价的东西。

抹杀个体通常伴随着洗脑和信息伪造。只要有一个相信他的朋友不存在，只是他的妄想，就会有第二个人相信，就算有人固执己见，维护者也会利用大书库告诉他，“你已经患上了妄想症，你应该多休息。”，这样的谎言轻而易举地瞒骗过去。

也就是说，就算江厌修改大书库帮助张子霖逃过犯罪的惩罚。

但也无法逃脱被存在抹杀的命运。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江厌心中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被浇熄，他无力地垂做在床脚，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

他本来以为自己收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机缘巧合下敲到飞行舱的控制台来到CD市，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张子霖。他没有按照计划表，他是绝对的自由，是在没有违背自己的自由意志的前提下找到的绝妙的高招。

但他错了，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高招。

“不过。”张子霖拍了拍江厌的肩膀，将他从思忖中带回现实，“我倒是可以跟你去峰会，我还没好好跟小秋道别。仔细想想，如果错过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江厌于心不忍地看着张子霖，她已经披上了自己的棕色长袖风衣，风衣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和手臂上的千疮百孔，“伊曼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这重要吗？”张子霖耸耸肩，抓着江厌的手腕将他带出客房，“谁会喜欢听悲伤的故事？快走，峰会举办场地是一艘巨大的飞船，你应该知道，要回去我们也得租一艘。你身上的钱可不够，跟来我，我知道哪里能弄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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