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徐驿作为上原王氏的专用驿站,占地面积要大于一般的官家驿站。
它有一个巨大的前庭,前庭之外还有马棚,前庭通过驿站主厅连接着后院,后院是驿站人员的生活区。
整个驿站都被一圈土墙围了起来,土墙高一丈,十分坚固,让这個驿站看上去如同一个临时的军屯。
百余名玄重卫此刻正在前庭内列阵,杀气毕露,等待着萧弼的命令。
至于守着驿站的百十号士兵,此刻早就被玄重卫缴了械,扔到院落一角罚站去了。
驿站的驿丞哪里见过这阵仗,哆哆嗦嗦,面色惴恐,已然是被吓呆了。
“搜,把所有和上原王氏有关的信件全部给我找出来!”
萧弼的手按在腰间雁翎刀的刀柄上,冷声说道。
“一个都不能留下,统统带走!”
“是!”
众人迅疾地有序散开,如同黑色的羽毛飘零。
“你是王家人?”
萧弼走到那驿丞身前,居高临下地质问。
“不……不是啊大人,小的只是个吏员罢了,专门负责为王家递送信件的小官。”
驿丞面如土色,涕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够了!”
萧弼一声低喝,声如雷震。
“据可靠来源,玄重卫可以确认上原王氏与多起超凡案件有关,这个驿站必须经受全面仔细的搜查!”
“而你作为这个驿站的驿丞,自然是跑不了的。”
“相信你应当是听说过玄重卫的除恶狱,我们到时候在那里见。”
那驿丞闻言,瞳孔骤缩,吓得径直瘫倒在了地上。
萧弼用刀鞘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抹招牌的微笑。
“不过,如果你能说一些谎话,或许这件事情还有转机。”
“相信,你对这种东西应当是很熟悉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
方未寒在一旁听得一脸懵逼。
好家伙,这玄重卫的办事风格我说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暴力执法、见钱眼开、作伪证、下重刑……
真是一条龙服务。
连条狗进去都能给它证明成猫。
他摇了摇头,对萧弼说了一句:
“萧典军,我也去里面看看。”
“殿下去吧。”
萧弼摆了摆手,继续像是恶魔般调戏起了那个驿丞,看上去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方未寒走到了驿站主厅之中,这里被装点得像是一个大型的案牍库,用时间和地区作为序号来区分排列着各种收发的信件。
“啧。”
方未寒走到了一个小厅之中,小厅顶上标着“江阳”二字,看上去应当是指从江阳郡发来的信件。
这间小厅之中有几名玄重卫正在熟练地分拣着信件,对于经常抄家的他们来说。这种活计早已是轻车熟路。
见方未寒走进来,他们纷纷抱拳行礼:
“见过广陵王殿下。”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方未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
他随手拿过一封玄重卫已然挑拣出来的信件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江阳郡太守有关当地盐池盐矿的开发记录。
方未寒从未听说过江阳郡有什么盐矿。
很显然,这玩意被上原王氏私吞了。
连国家经济命脉的盐业都敢私吞,这上原王氏可当真是一手遮天。
“唉。”
方未寒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一手遮天也没办法,只能忍着。
八姓中的其余世家,多少还是愿意在大周指定的游戏规则内和皇室和平共处的。
陈郡谢氏就算是再垄断商业,再打压异己,也从来没有动过皇室的产业,甚至会按时向皇室缴税。
范阳卢氏的幽州突骑兵强马壮,雄踞蓟州,但是人家依然会听中央的命令,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白了还是产业太过单一造成的。
要么有钱没兵,要么有兵没钱,想要长足发展,就得大家坐下来一起和善地好好谈谈。
你要想用钱买兵?
呵呵,你看看皇族和剩下的世家会不会同意?
但是,以上微妙的平衡仅存在于除了上原王氏之外的另外七姓。
作为天下第一大门阀的上原王氏并不包含在内。
它已经可以自行制定有些规则了。
国中之国,上原之王。
上原王氏在开国之初,垄断的东西太过特殊了。
文官系统。
在武皇帝立国之初,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半数姓王,上原王的王。其余世家共分余下一半。
上原王氏的历代三公数不胜数,而从这些大佬的手中又发展出了无数的关系纽带。
门生故吏、秦晋姻亲、裙带粘连……
这些关系长年累月地积攒下来,为上原王氏积攒了一份雄厚到极点的政治资产。
帝国的权力贯彻到哪里,王家的门徒就铺到哪里,就像是帝国的影子一般,完全无法根除。
掌握了帝国权力中枢的上原王氏,是悬在历代大周帝王头顶的一个无解的难题。
对于他们,方家动不了,也根本不能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河东地,基本全是上原王氏的地盘,皇帝的政令在这里寸步难行。
河东之地易守难攻,兵强马壮,四万并州兵骑更是精锐无比。而且河东离长明和洛京都很近,可以随时策应。
当代朝堂之上,王暾位居中书令统领天下文官,其族弟分掌各州军政大权。
益州刺史王昱、荆州刺史王勗、青州刺史王旼、豫州刺史王晛……
天下十三州,上原王氏掌握其四,剩下的九个州里王家能够调动的资源也不在少数。
哦,还得刨掉并州,这是人家的大本营。
有钱,有权,有地,有兵,还有关系。
这才是上原王氏作为天下第一世家的资本。
如果皇室真的和上原王氏撕破了脸皮,真不好说这方家的天下究竟会不会改姓王。
“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方未寒默默思考着。
他和上原王氏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顶多是有点私人恩怨。
难不成是我的身份问题?
广陵王……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默默沉思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
方未寒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几个玄重卫也察觉到了萧槿的到来,纷纷识趣地抱拳告退,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内又只剩下了方未寒和萧槿。
“别瞪着我了,休息一会儿吧,我又跑不了。”
方未寒叹了口气。
他拉过来了两把椅子,推给了萧槿一把。
“来来,坐下,趁着现在正好有闲工夫,咱们好好说说刚才的事情。”
方未寒招了招手,示意萧槿跟过来。
少女咬着嘴唇,踟蹰了下,还是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是要找我道歉吗?”
他还没说话呢,就听见萧槿突然先开口了。
方未寒:“?”
“我……”
他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就又被萧槿打断了。
“你不用朝我道歉,你没错。”
萧槿冷冰冰地说道,努力掐着嗓子,试图把声音弄得严肃一些。
少女双手放在大腿上,手中握着一支精巧的玉笛,配上她清纯可爱的面容,显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圣洁。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脑袋别了过去,眼巴巴地等着方未寒的反应。
快来哄我快来哄我快来哄我……
不过让她猝不及防的是,方未寒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终于想通了?”
他有些欣慰地说道。
“不错,知错能改。小槿你果然长大了。”
萧槿:“???”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方未寒。
他……他刚才说什么?
我知错能改??
我……
少女再难压制心中的恼怒,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噔噔两步走到了方未寒面前,气急败坏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明明哪都没做错!做错的是你才对吧?”
“你凭什么可以莫名其妙地对我摆脸色?”
她越说越委屈,积攒半天的内心想法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凭什么你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谈笑风生,我就要一个人患得患失?”
“凭什么你就可以接受着我的偏爱有恃无恐,我就要拼命地去巴结讨好你?”
萧槿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眼泪汹涌流出,顺着她的下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方未寒!”
“我现在感觉莪就像是你的舔狗。”
“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舔狗,把你赏赐给我的一点温柔当做骨头。”
萧槿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滴,抽噎着说道。
“你舔那个该死的谢令婉,我却在舔你。”
“呵,枉我还看不起她,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她满是泪痕的俏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力地缓缓蹲下。肩膀簌簌地耸动着。
方未寒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心里有些堵得难受。
原来萧槿是这么想自己的吗?
呵……
“说实话,小槿,我在你嘴里听到这些话,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
方未寒轻声说道。
“小槿……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舔狗。”
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是你自己潜意识里认为你是我的舔狗,所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的想法。”
“我也从来没有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仔细想想,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真正求过你的事情一共就两件。”
“一件事是前些日子让你帮我在你大哥面前演一出戏,另一件事就是今天这件事情。”
“如果你认为这几件事情……伤害到了你我之间的感情,那我以后也不说了。好不好?”
方未寒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萧槿圆润的肩头,无奈说道。
听见他这么说,少女的心抽疼了一下,酸涩无比。
萧槿能听出来方未寒语气中的失望和酸楚,显然他也很不好受。
但是她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依旧倔强地不想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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